枫林夜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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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一人之下女子组】湍流 - 10

场景十:巴瑞尔镇的南方烧烤是一家“破店”。门口的木板像是被大火烧过,整栋房子乌漆麻黑的。走进去之后是鲜橙红色的墙面和黑白方格瓷砖地板,看起来像上个世纪的赌场改造而成的。除了浓厚的烧烤酱味,店里还飘着一丝着电子烟和大麻的味道,服务员不好意思地冲我们笑笑,把我们头顶的风扇打开了。


“昨天晚上有点疯。”她说。


我的口水从进来就不停地分泌。吧台烟雾缭绕,一串串香肠勾在炉边,油滴下来便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。身形硕大的厨师从炉子里勾起一块又一块巨大的肋排,几下就把它砍成小块。炭黑的表层下是汁水丰沛的嫩肉,轻轻一压,油脂和酱料就这么一起渗出来。

我们点了薯条和烤肋排。服务员很好心地给我们拿了纸巾。

“第一次来?”她问。

我点点头。

“新来镇上的?”她看我有回应,便笑道:“敢走进这家店里,很有勇气啊。”

“她不是。我是新搬来的这里,我叫枳槿花。”花儿接话说,她用手撑住下巴,“你是在这里长大的吗?”

“算是吧,之前出去上大学了。”服务员说,“你可以叫我盖尔。”

我仿佛看见花儿头顶的触角动个不行。她就像只采花粉的蜜蜂,巴瑞尔镇的人物关系网即将从盖尔开始延伸出去。黑发女孩轻快地说:“这是玲珑,她姐姐推荐我们来的。”

这是在下套了。我想。

“你姐姐之前住巴镇吗?”盖尔扭头来问我。

“之前住在这里。”我回答,“四年前离开了。”

“也是啊。”盖尔叹了口气,“四年前确实很乱,还发生了那么大的事……啊,我该去工作了。”

后厨摁了铃,盖尔匆忙地离开了。她回来的时候把手放在围裙上随便擦了擦,颇有大干一场的架势。

“哦,不。”花儿很适时地接上话,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

盖尔冲她挤挤眼睛。

“就在这家店旁边,巴瑞尔西街往下走一点。”盖尔说,“之前有一家坏狗酒吧,现在好像改名了。”

“坏狗改成什么名字了?”她冲着厨房喊了一声。

主厨吭哧吭哧的声音传过来,听起来颇像骂人:“哈!改成红狗,更不祥了。你又在给小姑娘讲恐怖故事吗盖尔?”

“她们自己问的。”

“好吧,那就是她们的事儿了。”主厨大笑说。

“那里怎么了?”我听见枳槿花难掩兴奋的声音,这与她之前的情报对上了。

“有个女人住在镇子西边。”盖尔说,“她在坏狗酒吧当脱衣舞娘来着。后来染上毒瘾,在坏狗酒吧门口死了。”

“吸毒过量?”我轻声问。

盖尔点点头。随后,她俯下身来低声说:“但是……谣言可不止这些。据说当时满地的血,那个女人躺在地上,四肢都扭曲了。”

“然后那酒吧把自己改名红狗。”我干笑一声。

盖尔噗嗤一声笑了:“那可不嘛?”

她的笑容很明亮,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笑话。花儿也跟着笑,我却笑不出来。

“她一个人住吗?家人呢?”花儿快速地问。

盖尔转了转眼珠说:“没有见到长辈。她还挺年轻的。啊,啊!”

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,扭头就朝主厨喊:“她是不是有个小孩?”

“有。”主厨粗声粗气地说。

“可怜的家伙。”盖尔咂咂嘴,“我记得她有个孩子。巴瑞尔小孩不多,没什么正常家长会把家安在这,但校巴往这儿开,我寻思应该有个孩子。”

“哦不。”花儿讷讷地说。

我张了张嘴,有股强烈的情绪堵满了我的嗓子眼,几乎要呕出来。“那孩子怎么办?”我问,“妈妈死了,然后呢?”

“警察把她接走了吧。之后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。”盖尔耸耸肩。


我知道。


四年前,十岁的我正在屋外画画。一辆警车凭空出现,停在我们的草坪前。它没有鸣笛,但我的心还是纠了起来。

他们是谁,他们和那些调查的人有关系吗?我来不及想,因为大门被打开,妈妈局促地用裤子擦了手,把我从草地上拉起。

“回房间去。”她说,“现在,收拾东西,回去。”

我一头雾水地被她拎了起来。我跑到石板街四十三号的车道里,藏在车库旁的破烂花盆后悄悄向外看。一个女警走下车来,她一头金发束成马尾,双手插在兜里。她看起来很友好,和那些调查的人不一样。那些人不论脸上多和善,身体总是紧绷着。

她们攀谈了一会儿,随后,另一个警官走出来,把后车门打开。

这是我与夏禾的第一次见面。她像放大版的我,我们从发丝到瞳孔都是那么相似。我妈也愣住了,她一直攥着衣角的手忽然顿住,肩膀也松弛下来。夏禾先抬起头看了一眼我妈,随后她低下头来,眼睛却在四处瞟。

我们便是这个时候对上了眼神。我记得我当时没来由地心一惊,转身就跑回了房子里。

爸爸很快就回来了。那天,夏禾坐在沙发上,和我妈有一句没一句尴尬地说话。爸爸一进来,她便腾一下转过头去。憋了很久,嘴里才说出一句:“你好。”

爸爸把门关上,对她说:“我很抱歉。”

我当时想,这是为她悲惨的境遇感到抱歉吗?还是为她死去的母亲哀悼呢?现在想来,也许都有,又也许他也在为这么多年的不闻不问道歉。因为夏禾眨眨眼睛,平静地说:“谢谢。”

随后,她像是支撑不住那张假面,于是把眼睛挪开,声音也有些颤抖:“我真希望抱歉有用。”

后来,他们进屋单独聊了一会儿。妈妈在外面和我小心翼翼地说,她是你爸爸之前的孩子,那时候我们还没有结婚,她……她妈妈去世了,是个意外。

她似乎是怕我多想。可我也没有那个脑子多想,我收到的信息已经够多了。我只顾着想她会不会与我们生活在一起。

她也许会和我们一起生活。妈妈说。她的第二监护权在爸爸手里。如果不和我们一起,也许要在福利组织等很久才能找到寄养家庭。

我“哦”了一声,满脑子都是她那时朝我投来的目光。像某种肉食性动物的目光,足以震慑一个十岁小孩。

过了好一会儿,爸爸领着她从房间里出来。夏禾的眼睛有点红,那是我为数不多看见她哭过的样子。

爸爸说:“玲珑,这是夏禾。她比你大四岁,她是你姐姐。”


“那件事情发生之后,好多人离开了巴瑞尔。”盖尔说,“毕竟把白粉扯到明面上来了,还发生了这么血腥的事情。”

花儿还在捧着下巴听。我从回忆里醒过来,脑子里浮现出一句话。

“你没想过帮帮她吗?”我说,“那个孩子。”


那顿饭真的很好吃,但也真的没有味道。花儿看出我的不对劲,下一秒就把话题扯走了。饭后还和那个女服务员互换了联系方式。我们沿着巴瑞尔西街往下走,我远远地看到一个红色的标牌。花儿推了推眼镜,说:“那就是红狗酒吧。”

我想起盖尔说的画面。四年前,夏禾的母亲就死在这个地方。四肢扭曲,血流满地。当时夏禾又在哪里呢?她会不会还在学校?会不会在回家时听见鼎沸的人声?

她说不定会感到奇怪,直到发现这件事与她息息相关。她会不会沿着这条街跑下来,跑过警车和救护车,跑进围观的人群,最后看见自己母亲凄惨的死相。

我望着巴瑞尔西街。它既宽敞又明亮。虽然墙上全是裂纹和灰尘,但是地上也没多少垃圾。看起来并不像什么治安不稳定,帮派斗争频繁的地方。它看起来就像个平静的小镇。

我想起盖尔的微笑,想起主厨粗壮的手臂和被烟熏红的脸。他们都好正常。像我在买甜甜圈时冲我点头致意的工人,像排队排在我前面,冲我说谢谢的老妇人。就像我平时会遇到的每一个人。

正是这点让我毛骨悚然。

我们走到一处小操场。我找了个秋千坐着,想把这件事情想明白。花儿在旁边开了手机,手指敲得飞快。不知道又在检索什么。我瞥了一眼,她竟然通过盖尔的脸书,一路爬进了巴瑞尔镇几年前的脸书小组。

她安静下来,眼睛里只反着手机的光。这是她进入工作模式的样子。傅蓉说,枳槿花工作起来就像个机器人。我想她是对的。

我在秋千上无主地坐了一会儿,忽然发现我紧紧地抠着秋千的边缘。原来这股不可名状的感觉是愤怒。我为夏禾感到愤怒,为没人搭救她,甚至没人记得她感到愤怒。在这个故事里,她甚至只扮演了一个孩子,至于死活和下落,便是晚饭后厨余垃圾里的萝卜皮,无人在意。

“为什么呢。”我扭头问花儿,“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帮她?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把她当做笑话?”

花儿分出神:“你说夏禾,还是她妈妈?”

“她们。”

“我不知道,这是我们接下来需要知道的。”她冷静地说。

“哦。”

“哎,玲珑。我找着一些东西了。”花儿忽然说,“好像是给夏禾妈妈卖药的那个毒贩。”

“啊?”我大吃一惊,“刑侦部要是有你,监控都可以下班了!”

“有时候关系网比图像有用。”花儿不屑地说。她走过来,把手机摆到我面前:“这个人,在很多条评论里被称作‘埃德’。你看,关于夏禾妈妈的讨论里有他,‘埃德在场吗?’ ‘这事和埃德脱不了干系’。一些派对相关的事也有他,‘找埃德啊’…… ”

“埃德……”我觉得熟悉,随即,一个名字自然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,“埃德蒙斯?”

花儿猛地抬起头:“你怎么知道他全名?我还没有读到那里呢!”

“……埃德蒙斯,是埃德蒙斯!”霎那间,恐惧紧紧抓住了我,就好像有一把枪正对着我那样,“我知道这个名字!”

我的面前一片模糊,直到花儿抓住我的肩膀。她蹲下来,把我拢在怀里:“看着我,玲珑。看着我!”她几乎是哀求道,“你还好吗,玲珑,你在发抖!”

“他的名字写在我们的日历上!每个月的十七号,日历上都写着这个名字!”我全身发冷,鸡皮疙瘩起了一身,我抓住花儿的手臂,我看着她深色的眼睛——以往这能让我感觉好些,可现在我满脑子都是夏禾。

我们的日历贴在冰箱上,夏禾出来喝水时总是盯着那个日历看。她的所有排班时间都写在上面。每个星期五夏禾都能拿到工资,因此那天会被标蓝。而每个月的十七号都被红笔圈起来,上面写着“埃德蒙斯”。有时是一圈,有时是两圈。

“为什么?”我看着花儿的眼睛,想要从里面看出个答案,“为什么这个名字会写在我家的冰箱上——”

我不敢往下想了。夏禾每周都要上好几次夜班,这会和他有关系吗?夏禾的夜班,她的夜班究竟是什么?

我从没有问过。

我真的不敢继续往下想。这股恐惧变成深色的大海悬在我头顶,好像只要我往前迈一步就会被淹没。花儿握住我的手,奇异地冷静下来。

“那我们得知道。”她坚定地说,“我们得寻找那个答案才行。”

对啊。我讷讷地想。

我得知道真相才行。


夜晚。

这是她近来为数不多的排班。夏禾熟练地接过货物,扫码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抬一下。

“钱已经转给你了。”她说。

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悠然:“你真的不考虑考虑?”

“我说过好多遍了。”她把东西装好,“不。”

“小夏禾。”埃德蒙斯俯下身来,轻轻敲了敲桌子,“公路要开通了。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?”

夏禾警惕地看着他。

“这意味着544公路的车会减少,加油站的生意也会减少。”男人说,“你这份工作保不保得住都难说。”

她瞥了一眼监控。

“考虑一下我的提议。”埃德蒙斯碰了碰自己的口袋,“一次性付清。你轻松,我也开心。那么有道德做什么?买卖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,你能逼他们吗?还不是他们自己想要的。”

“这,就不是我想要的。”夏禾几乎是咬着牙说,她抓紧了面前的塑料袋,“你拿枪指着我妹妹的头,那可不是你情我愿的事情。”

埃德蒙斯笑了:“没办法啊,在你身上,买卖是她情我愿的,不是吗?”

“我会全部还给你。”夏禾盯着他的眼睛。

“没事,我会一直等着你。”埃德蒙斯从她手里拿过塑料袋,轻快地走出了店门。

夏禾目送她离开,确认他开车走后,才用大腿把抽屉推回去。

抽屉里藏着一把手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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